駭客任務虛幻與寫實之間

 

作者:樊明德

 

 

 

片名:駭客任務(The Matrix)

片長:

導演:賴瑞與安迪華卓斯基兄弟

演員:基努李維、羅倫斯費許、喬潘托利亞諾、雨果魏凡、凱莉安摩絲

討論焦點:權威性格,逃避自由,自由意志與命定、自我實現與道德的偏見,自證預言,壯觀大敘述,根源需求,物化與異化,電腦文化與在擬實境,去個人化或隱身性與解除抑制效果,非預期結果,工具理性與實質理性。

本片是描述到二十二世紀時,由於電腦的高度發展,脫離了人的控制,本身具有思想與生命力,最後戰勝人類,以虛擬世界來倒返電腦與人類的關係,人淪為電腦的細胞,電腦升格為「母體」(matrix),扮演造物主的角色,人類在人工子宮中出世、成長與死亡,並由電腦接收生命的意義,在生理與心理上完完全全地被電腦吞噬。

然而,仍然有一批的漏網之魚,逃到地心,逐漸發展出一種能夠解除電腦意識控制的藥丸,以及自由進出電腦虛擬世界的方法,他們是一群電腦駭客,而駭客們的終極任務就是突破重重困難,將人類從虛擬的世界中喚醒,以面對赤裸裸的存在。

我們以本片為分析的對象,在心理學與社會學的架構上,加以解剖,焦點在於人的禁箇與解脫。首先我們將討論片中的主宰--電腦對人類之思想與行為的影響。

「虛擬世界」--由壓抑到解放

除了對死亡恐懼的壓抑外,人類最常見的壓抑是性,社會的規範常與人的潛能衝突,在強大的壓力下人不得不順服於社會規範,但潛藏的慾力並沒有就此消失,常常轉化成某種型態,或者在幻想中栩栩如生,或者在藝術創作中委婉的傾訴。人徘徊於正常與異常之間,被社會所禁止的就是異常,但卻由於它的被禁止與神秘,越發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目前,人類正在進行一場後現代主義者所謂的「內爆」(implosion)的革命,不僅在知識上各種疆界與主從關係的界線,因彼此穿刺而逐漸消彌,生活中的所有面相也逐漸打破原先的藩籬,虛擬實境就是一種打破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內爆,在虛擬的世界中我們的理想、想像與慾望能夠馳騁而獲得一種「美夢成真」的狂喜。我們在現實世界所遭受的壓抑卻在虛擬世界中獲得了解放,人的潛意識與創造力都可以在此虛世界活化。影片中的「救世主」剛開始接受敵友識別的「虛擬實境」訓練時,在行進間看到一位紅衣美女,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射其上,事後程式設計者說這個程式是他設計的,如果喜歡,他還可以安排一次與這位美女的電腦約會,當其他在場的同事不屑時,程式設計者說當我們壓抑我們的衝動時就是不敢正視我們的人性。

除了人與電腦間的區隔越來越小之外,人的身體與心靈也可以與許多的科技結合,以無限地擴展人的各種能力,影片中的人就可以藉由電腦軟體在幾秒間學到許多的能力(武術、直升機駕駛或與電腦互動)。目前我們已能將人工晶片植入盲者的腦部使其獲得粗略的黑白影像,未來,將提升到有如彩色電視的清晰度,甚至可以有望遠或顯微的功能。在生理心理學與認知心理學的快速發展及與電腦的結合下,人類是有可能像片中人物一樣,要學習武術,只要連結上武術的磁片,就可以在瞬間學成而成為武林高手。

想想看目前我們為了取得某些文憑,從小到大被迫消耗大量生命力的過程,如果有一天我們能突破科技而大幅提升我們生命的品質,不就是人性的一大解放嗎?

 

『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

 

我們經由改良生產方法,提升生產效率而促進幸福的途徑稱為「工具理性」(zweckrationality),電腦的發明,大大的提升人行事的效率是為工具理性,依批判論(critical theory)的觀點:工具理性僅是淺薄、無思慮地關切達成任何既定目的之最有放手段的問題”(馬康莊、陳信木,民78p.460),是屬於技術專家層面的問題,並不是批判論者的最終關懷。技術只是一種工具,可以被用來從善,也可被用來從惡,電腦可以提升生活品質,相對的也可以成為犯罪的工具。

批判論者的終極關懷是「價值理性」(wertrationality),也就是利用理性的作用來幫助人類從禁箇中解放,以達到人類終極的正義、和平與幸福。我們將由「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角度來討論電腦以及由電腦所創造的虛擬世界對人的影響。

從積極的面相來看,電腦以及虛擬世界確實提供我們心靈無比的揮灑與創作的舞台,對人類潛能的開展有莫大的助益,現今許多行業:電腦動畫、電影製片、服裝設計、工程製圖、醫療、交通、國防…..等等都離不開電腦,電腦已經內爆至我們生活的所有面相,這樣的科技恐怕不僅是「工具理性」而已,尚包括攸關人類幸福的「價值理性」。

當我們把視角移往人類心靈的更深處去觀察時,同樣發現電腦已不僅是一項工具而已,而是人類進入深沈的原始的自我的一種媒介,讓人活得更像人,在「他人就是地獄」的情境中,拉開自我與社會的「角色距離」,使我們有一絲絲喘息的空間。

 

 

『去個人化』

 

電腦由於具有「匿名性」、「獨立性」與「分享性」而能幫助我們釋放我們的潛意識。獨立性是說電腦間並沒有主從的關係,彼此是對等的,透過網路來聯結,而形成一個無遠弗屆的,超越國界的獨立機器,個人可以隨其意志出入。「獨立性」加上「匿名性」,造成了「解除抑制」(      )效果,人可以在電腦中討論禁忌的議題,活化了我們的潛意識,佛洛依德認為被壓抑的潛意識常以改頭換面的形式在夢中表現出來,以暗示我們內在的慾求與衝突,而「偽裝」的原因是避免過於直接、明目張膽而威脅到我們的超我(道德意識)。但是,由於匿名的特性,我們可以赤裸裸的表達,並且公開的分享,這表示我們不需要以偽裝的形式來隱藏我們的企圖,因為偽裝容易造成誤解與失真。

社會心理學定義這樣的現象為「去個人化」或譯為「個性弱化」 deindividuationAronson,Wilson & Akert1995)將其定義為〝一種匿名的感覺,以及個人意識的識弱;這些感覺導致一般行為的放鬆,產生衝動性、非傳統、異常行為的增加。換句話說,隱身於人群能夠導致行為的解放,進行一些我們從未想過要單獨進行的行為。〞(李茂興、余伯泉【譯者】,民84p.357

此外,電腦尚提供我們「邊際論述」(    )的空間,各種被視為異常的邊緣人:同性戀、被壓迫者、一夜情與沒有生活目標者等等,都各自在網頁中找到安身立命之處,在各自分隔出來的宇宙裡,彼此相依偎,互相認同而由異常轉化為正常。在這些分割的國度中彼此傾訴,撫慰受傷的心靈,讓原本被壓迫而枯萎的生命,再度滋潤。

電腦幫助我們從社會規範、文化偏見、道德、國界與潛意識中解放,對人的生命而言,是具有積極正面的意義。由此觀點而言,似乎我們是存在一個多重宇宙之中,由不同立場的人加以定義、建構,並且在電腦的虛擬世界裡互通有無,在彼此的世界裡形成了「社會助長作用」(social facilitatia)。簡通說,虛擬世界容許我們倒返真實世界的主-客關係。

 

『非預期結果』(unanticipated consequences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結果會引發了物化、異化,反而造成人性的沉淪,人淪為物品與制度的奴隸,他說:〝雖然一方面我們高度成功地完成我們意識的意圖之直接結果,但是我們卻仍經常未能夠預期和設想那些結果本身的更遙遠不知的後果。〞(馬康莊、陳信本,民78p.135-136

資本主義的發展本應該提升所有人類的幸福的,但我們看到高度的資源分配不均,當美國人生產過剩時,全世界卻有1/3的人口處於飢餓狀態。其他的非預期後果尚有環境汙染;、道德淪喪等等。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資本主義對人類所帶來的巨大的福祉,在論述上非常豐富,但在此我們必須關注的是一般人習以為常但卻可能危害我們心靈的「非預期後果」。

    片中電腦發展到最後竟成為人類的主宰,就是人對電腦發展的「非預期後果」,這是從消極面來看電腦可能產生的負面效果。今天人類所面臨的兩難問題不僅止於人工智慧的發展,因為電腦傑出的特質:可以不吃、不睡、不斷工作,而且,知識間的傳承比人類更卓越(電腦可以將其知識以光速傳遞至其他電腦),很難不引發電腦有一天終將取代人類的爭論。另一個引發人類「非預期後果」恐懼的領域是基因工程,藉由基因的改造,我們可以大大的提升植物或動物的生產力,抵抗蟲害。甚至我們也可以使用基因治療來治癒人類某些遺傳上的疾病,問題是:人類準備好扮演上帝的角色嗎?我們常常發現解決了某一問題,但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另一問題,如果我們一昧的使用經過改良的某一品種的植物,而且可以抵抗某種蟲害,將可能造成基因的單純化,當氣候或環境巨大變遷時,可能造成該植物的大批死亡,而且某一類「害蟲」的大量減少,也相對的影響整個食物鏈,喪失生態的平衡。

    身為人類,我們都希望能對未來能有基本的預測與控制,才會有安全感,當我預測每個月有薪水可領時,才不會終日惴惴不安。但有時此種自覺的控制力顯得不切實際,生命中隱藏了許多不可預測/控制的因素,誰也無法預料紐約世貿大樓會在傾刻間化為灰燼。

   

『母體或造物主?』

 

片中的電腦就在這樣「非預期後果」的「意外」中脫離了人的控制,從人的身上吸取智慧,在「分離需求」的驅力下成長,壯大,最後超越人,成為人的主宰,並提供一個虛擬的宇宙,以試驗、研究人性,它從人的身上學習到了「權威性格」,並且使之發揮到極限,最後能夠徹頭徹尾的掌控人的一切,尤其是人的意志,它自稱為「母體」,因為它給予人生命,並提供人身理與心靈上的資糧,不過從其權威型性格而言,與其說是母體,不如說是某種「造物主」。人必須完完全全放棄自我以符應它所設定的規則,自由意志僅能在它所容許的範籌之內有限度的運作。人的意志與作為時刻受到監控,違反者「生命」就此消失。然而,母親與兒女的聯繫是築基於愛,固然會在兒女弱小時給予適度的監控與教導,甚至傳達某種生命的意義,但父母也了解成人的個體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在「分離需求」下,會尋找適合自己的一片沃土,開出屬於他自己生命的花朵。而電腦只是視人為其「身上」的細胞,人的一生都必須仰賴電腦的鼻息,當然電腦也不會因為人的死亡而感到傷痛,因為這只是一種自然的現象。由此觀點而言,本質上「母體」似乎更傾向於某種具有權威性格的「造物主」。

        我們之所以必須將「造物主」與「母體」加以區別的原因在於生活中有許多型式的「造物主」披上愛、種族主義、情感國家主義、公正、法律、宗教或道德的外衣,而偽成「母體」的形象與我們遭遇,「母體」的形象做我們放棄心防,自動的順從,而偽善的「母體」遂以各種有形、無形的手段成就其權力意志,簡言之,就是使人放棄自我,完完全接接受由「造物主」所定全義的「我」。

        在美國與阿富汗的戰爭中,揭開了阿富汗神學士政權以宗教之名壓迫婦女之實,婦女僅能從事極少數的工作(例如護士),以致於多數婦女沒有自己養活自己的權利,如果婦女生病,必須由男方家屬陪同才能問診,而且男醫生不可以碰觸女病人的身體。我們之所以信仰宗教,是希望能夠安頓我們的靈魂,在絕望中,仍然能夠感受到像母親無條件、全心全意關愛子女般的溫暖,而不是以「造物主」之名逼迫我們放棄人性與自由意志並以天堂或地獄做為獎賞或懲罰,在人間製造對立與絕望卻吹噓死後可以晉昇天國。

        由於社會的演化,「造物主」的偽裝技術越來越高明,越精微,其方法是無形的,所以其力量才強大,因為它讓我門被催眠之後,自以為所做的選擇是出於自於自己的自由意志,既然是出於自於自己的選擇,自然不會與「造物主」產生懷疑、對立與衝突,所以才能全心全意的擁抱「造物主」,甚至放棄自己的生命亦在所不惜,在這裡我們發現了一個吊詭;一方面我們可以堅持自我的純潔,不受外在的「虛假意識」所汙染,並藉此發揚自我的潛能與創造力來尋找生命的意義,這是一種自主的生命,也是多數學者所讚揚的,但另一面我們也可以選擇放棄自我,完完全全融合於大我,自我就不再感到弱小,缺乏安全感,而與「造物主」同樣的強大。

        許多小型的動物或魚類會聚集成群形成一個壯大的個體以保護自己,那些落單的很可能成為獵物,這樣的行為是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當外在的情勢太強時,人也可能放棄自我以尋求保護。而影片中的電影又是用那些方法來影響人們使其放棄自我?筆者以為有以下列的進路:

(一)建立人的「根源需求」。「落葉歸根」是許多中國人的集體潛意識,中國人有祭祖的習俗,就是強調人不可以忘本。在所有人類的集體潛意識裡都有「根源需求」。當小嬰兒呱呱落地時,就會自動與母親或養護者形成依附關係,他能夠藉由嗅覺辨別母親的味道,在成長的過程中的所有兒時記憶:媽媽的口味,母校、家鄉等共同構築成為他的根源,即使兒時的創傷,在經過長時間的沉澱之後,也會發酵成香酵的回憶。

人本心理(Humanistic psychology)學者馬斯洛(Abraham Maslow),在其

著名的「需求層次論」(Hirarchy of needs 中的第三層次就是愛與歸屬的需求。人必須找到一個認同對像,在那裡我們感受到被接受,被關懷,同時我們也關懷別人。

家,它是我們遺傳與心智的源初,很自然而成為我們認同、依附的對像。

影片中的電腦就是這樣創造了人對電腦的「根源需求」,人從小在電腦的世界誕生,在虛擬的世界裡運作自如,電腦與人建立了無可斬斷的臍帶關係。那種記憶、那種溫暖是如此的深刻,以致於我們常常想重溫舊夢。影片中的壞人(背叛者)有一次與電腦人在餐廳談判以出賣情報的方式,使自己重新與「母體」「連線」,他知道在虛擬世界中並不存在一客「真實」的牛排,但是當他在享用時,電腦會告訴他牛排是味美多汁的。

        也許就是這種對「根源需求」的一廂情願,使我們有時候會放棄自我以便從新再與根源連接,這種事並非不常見,當國家有危難時,出於民族主義的熱忱,人們前仆後繼,努力保存其根源(家、國)的努力史上不絕於書。二次大戰時,中國為號召青年抗日就提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口號。以色列在強敵環伺下,經歷數場戰爭而得以隱固,每一次的戰爭都有來自全世界的猶太人自願回國參戰。

    此種受到「根源需求」所啟動而展現出來的強大生命力是何等的壯觀!就像成熟的鮭魚,四年之後必須返回原來出生的河流產卵一樣,在遠方根源的呼喚下,躍過重重的困難,無視於人類、動物或河流的險阻,即使摔得遍體鱗傷,也要完成使命。

    片中來自地心的解放者也明瞭電腦與人之間「根源需求」的牢固,冒然斬斷會使人頓失所依,像無根的浮萍一樣隨波逐流,從此生命頓失依據。所以他們有一慣例:絕不解救大人,因為大人的根深蒂固,一方面不容易斬斷(不容易接受另類訊息),二方面調適力也較差。

    筆者在此提出「根源需求」的概念,並不是反對我們對孩提記憶的戀愛或是對根源的效忠,而是指出未經過批判的「根源需求」可能帶有危險性,二次大戰末期,美軍即將登陸日本,當時日本可以做的,為保護帝國面子的無效反抗手段,就是組織神風特攻隊,用十多歲的青少年的生命來祭拜軍國魂,將青年人的自殺攻擊,漂白成為國捐軀,是為保護大家的共同根源--國家而犧牲,其正氣浩然。但是國家如何對那群含辛茹苦將小孩養大的家長們交待,俗話說:「死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這樣的犧牲對國家而言是輕、重?對父母而言以及對自己而言是輕還是重?

()「符應原理」(correspondence principle)與情境孤立

    片中電腦將人完完全全的封閉,就像我們人身上億萬個細胞無法獨立從身體上分開一樣,在這樣的情境下,只能有一個意識是由大腦運作而產生的,億萬個細胞是不可以有獨立的意識的,細胞的價值,在於放棄本身的自主權,溶入整體,如果整體成功,細胞也跟著成功。在電腦的封閉空間裡,人單向度的由電腦取得資訊,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人也具有自由意志,不過那只存在於電腦有信心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一旦超越此限度,電腦便會毫不留情的打壓,以維護電腦的絕對權威。這就像是眷養在農莊裡的禽獸一樣雖然可以「自在」的走動,但只限於農莊內的範圍。

    情境的孤立,久而久之造成人心智上的孤立,只聽從主導者訊息,因為頻道調得與主導者一樣,所以收聽不到其他頻道的聲音,即使無意中聽到,也只回應以驚訝與懷疑,如果沒有獨立思考,在惰性的包容下,還是會固守原先的思考模式,這也就是人的偏見難以拔除的原因。片中的「母體」以自己的意志,透過「教化」來灌輸人,使人接受其意志的過程,社會學家稱為「符應原理」,也就是說透過這樣的過程(社會化),將主導者的思想內化於個人,使人的思想與行動完全配合主導者的意志。

    當主導者的動機是善的,為多數人的利益著想,透過他的意志,集合眾人之力,或許可以改良社會,許多國家的開國元勳都有這樣的胸襟,不幸的是,我們可以找到更多的反例,主導者所實施的「符應原理」的措施(教育、宣傳、各種有形、無形的象徵)是出於有雜質的動機,隱含了某種私心,例如美國教科書中所宣稱的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目的在合法化白人對美洲的統治地位,按考古證據,印第安人更早發現新大陸。另外一個例子是日本嘗試在教科書中把「侵略中國」改為「進出」中國,時光荏苒,物換星移與人的健忘,再加上年輕一代的漫不經心,難保有一天在日本的年輕人不會以「進出」中國的「史實」取代「侵略」中國。

        不僅在政治上如此,我們也能在生活的許多層面發現「符應原理」的運作,大眾像是被集體催眠一樣,盲目的遵從某種意志,商人最常用廣告手段來引導消費,讓不必要的商品變為必要。在教育上各種口號推出,就有一大堆跟著鼓吹;書籍、研究報告、座談會、演講等紛紛出籠,但實質上學生的教育與生活品質是否獲得改善?我們的教育是否回歸到教育的本質?

(三)「壯觀大敘事」(Grand Narrative)或「後設敘事」(metanarrative

        片中自地心的解放者希望能夠透過解讀電腦裡的程式來理解電腦的「心智」,並且理出解放人類的有效方法。無奈電腦程式太過龐大,窮畢生之力也無法加以破解。這是電腦所建構的一道巨大的「防火牆」,在原初的意志下,發展出某些規念與規則,又在其上堆疊了眾多的敘述:傳說、歷史、文化、獎懲辦法、警探、社會架構等等,這種種都是為了實踐主導者的意志,往往這「壯觀大敘事」實在壯觀,使我們相對的渺小,以致於還連懷疑的膽量都沒有,身為一個凡人的我,如何去批判具有世界知名度的專家的理論或具有千百年歷史的文本?

        如果「壯觀大敘事」的核心是對的,所鋪陳出來敘事頂多就是扭曲原意的最大錯誤而已,但如果原本的核心就是錯的,那麼所有堆疊其上的資料只是一場空,甚至造成無法原諒的誤導與偏見。我們以佛洛依德的潛意識理論來解釋這樣的論點,目前市面上有數不清的書籍擁抱潛意識的觀點,有詮釋的,也有應用的,(例如教你如何釋放潛意識),這些文章共同構築以潛意識為核心的「壯觀大敘事」,現在我們再兵分兩路討論:第一,假設人真有潛意識,而且按佛洛依德的觀點而言,潛意識掌握我們的生命力,主要是由性與攻擊趨力所組成,而人的意志必定屈服於潛意識,這是佛氏的原始觀點,不過筆者發現時下有些書籍將潛意識解讀成包含人類的潛能,是一種人類從祖先時代就具有的本能,此種潛能是至善的,充份開發之後能夠培增人類的知慧。給予潛意識善的觀點似乎與佛洛依德的定義背道而馳,當然筆者也理解時下有關「潛能開發」的推動者急於為「潛能開發」找到科學跟據的努力。

        第二,假如人根本沒有潛意識,那麼由潛意識所堆砌出來的「壯觀大敘事」不就是一場空?這樣的懷疑一直存在於一些著名的心理學者與科學家,直到目前為止,我們僅能以間接方式去推論潛識的存在,例如使用投射測驗,但此種測驗的客觀性常受質疑,心理學家可能「預設立場」或「帶著有色的眼鏡」去解讀受試者的行為表現,更糟的是不同的學者可能有不同的判讀,甚至連佛洛依德本人對於為何一個人夢見樹幹代表陽具,而夢見封閉的空間代表女性的生殖器也交待不清,為什麼樹幹不是純粹的樹幹,而必定與陽具產生關聯?如果我們撇開潛意識的有無,而從另一個定義來看:潛意識控制意識,就有許多的學者反對這樣的論點,包含新精神分析學派與人本學派。

        我們可以說不同學者觀察事物的角度不同而引發爭論,但無論如何這提醒我們不要全然相信輝煌的外表,也許那只是海市蜃樓而已,中國人不是說「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們應該依賴的是自己的批判思考。

自證預預言(Self-fullfilling prophecy)與命運操之在我

        本片所要傳達的意旨就是自主與命運操之在我,也是一種脫離「母體」控制後的一種心靈的自由,換言之,就是由自已來尋找生命的意義。但人要如何掌握自己的命運?在片中由基努李維所扮演的「救世主」角色中我們似乎找到了答案。首先是自覺,就像剛開始時「救世主」總是感到有些不對勁,並且在覺醒之後,體悟到人類被電腦奴役的不自然狀態,因而引發了解救人類的願景,但是光是設定目標還不夠,必須加以實踐,實踐的首要工作就是武裝自己,不論是在心智上或是生理上(武術、戰鬥訓練),最後就是將自己投入險境,去實踐自己的理想。

        要對抗如此巨大的怪獸並不容易,所以「救世主」一路遭逢挫折,目賭隊隊友相繼陣亡更是錐心之痛,但他是否堅持下去,是最後戰勝電腦人的關鍵因素,正如片中所敘述的,是「救世主」對自己的信心,他相信自己可以戰勝對方,終於激發他所有的潛能。

        剛開始「救世主」去見「先知」時,「先知」直言他雖然有潛力卻不是真正的「救世主」,但後來由挫折中的焠煉,以及累積一點一滴的勝利所匯聚的自信心,卻使他的命運由非「救世主」轉為「救世主」,是他的決心與毅力產生了命運的改變,對於那些一開始就相信他是「救世主」的同事而言,就是心理學上的「自證預言」,更重要的是在戰勝電腦人之後,李維也開始相信自己是「救世主」,於是擔起解救人類的宏願。

        我們很難預見未來,對變遷可能引發的後果更加難以揣測,所以安於現狀是一種常態,因為我們缺乏對改變所需的信心,但如果情況難以忍受,我們就必須做一個決擇,是要安於現狀呢還是要壯士斷腕?安於現狀是痛苦的,但前進也可能帶來粉身碎骨,如果一個人選擇勇敢的面對自己的困境,扭轉自己的命運,那麼他也將需要智慧、毅力與對自己的信心,為自己設立一個願景,做為改變的方向,但卻不能太高遠,以致於永遠無法達到。

逃避自由

        當一個人勇敢的向命運挑戰時,雖然開始獲得自由,但同時也感到自己好像被拋入無垠的太空中一樣,那麼孤獨、無方向感、無安全感與無力感。是的,自由必定伴隨著某種程度的焦慮,包括做各種決定,並且自負責任。自由並非天生的,而是用血淚構築的。於是有人嘗到自由苦果之後而反悔,選擇了逃避自由以交換安全感,片中壞人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中再度選擇希望重返母體,其代價是出賣同事,而利益則是可以完全的忘掉過去,以及在虛擬世界中扮演有權有勢的角色,這就類似浮士德與魔鬼的交易一般。

        雖然許多學者認為逃避自由是不好的,自我將被吞噬消失,而使得人並不是為自己而活,但當我們更仔細檢視時,卻發現狀況不是如此的簡單:逃避自由等於放棄自我,筆者並非僵化之人,在此我們以另外兩種角度來賦予逃自由者比較積極的面貌:

(一)生命之無奈

有時候並不是我們願意放棄自由,想要按照個人的潛能發展並且自在的表

現自我本來就是人類天性,但不可諱言的,總是有些情勢比人強的時候逼得我們不得不順從於情勢,所謂(視時務者為俊傑),當一個人拿著槍抵著你的頭,要求交出錢來的時候,多數人會理解先保住老命要緊。生命中的無奈源自眾多的因素:戰爭、飢荒、失業、意外、污名、社會壓力、法律制度等等,不一而足,人最好衡量是否有突破無奈的可能性,如果沒有,知道太多,期望太大而無法達成,反而造成更大的痛苦。倒不如安於現狀,接受自己的逆境來得灑脫、快樂些。在這樣的情境中逃避自由反而能保住一些自由。艒單的說,你的決擇就是要做一個快樂的豬或痛苦的蘇格拉底。

(二)與團體結合

        美國陸戰隊的訓練以艱苦著稱,但卻有許多人想加入陸戰隊,不但在訓練的過程豪無自由可言,而且經常遭受身體與意志上的非人待遇,是什麼原因讓人想放棄自我,而溶入陸戰隊的大我?老百姓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嗎?筆者以為這和陸戰隊所歌頌的男性氣概,光榮與團隊精神有關。承平已久的社會給人一種鬆垮垮、漫不經心的糜爛感覺,年輕人追求短暫的感官刺激。由於從小驕生慣養,導致缺乏挫折容忍力,陰柔有餘而陽剛不足,所以有些人會嚮往在自我中包含陸戰隊的特質以強化自我的生命力,但首先必須將自己放空以便迎接生命中新元素的的到來。以此觀點而言,則逃避自由或自我放棄也可以成為超越自我的一種進路。

道德的偏見

    影片中的解放者們每天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還要不斷的冒著生命危險,到底是什麼動力驅策著他們堅持下去?當然就是為了解放所有人類的一種「自我實現」,為了實踐這個目標,生活中的苦不算什麼,犧牲生命亦在所不惜,因為這個目標是最有意義的。一個假設性的問題是:如果全人類都從電腦的控制中被解放了,那麼我們如何安頓這些人?食物夠嗎?如果在人類的性格中有善有惡,那麼被解放出來的不僅是善的特質亦包含了惡的特質,難道我們忘記了,在美、蘇冷戰時期,兩國所發展出來的核子武器足夠把地球的表皮炸開許多次?由於人類的私心可能將地球帶入「核子冬天」,從此人類滅絕,而地球成為草與昆蟲的共和國。而解放出來的人類是否也會因為自私而導致自我滅絕?或至少烽火再起,如同人類的歷史那般的古遠、長久?

    如果我們不從解放之後的後續問題角度去觀察,至少在解放之前,我們也應該進行一項意見調查,以歸納對象們的意見,而且必須將解放與不解放的利弊得失說清楚、講明白,以方便他們做正確的選擇,當人們知道解放後所遭遇的困頓,可能會對解放考慮再三。

    那麼「救世主」以及那般人有何立場認為他們的目標是正確的?有價值的?也許對於願意被解放者而言的確如此,但是,那些不願被解放者而言,卻又造成反效果。

    這就是道德上的一廂情願的危險,人總是習慣於從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以自己的立場來定義問題,凡贊成我的意見的就是盟友,不贊成的就是敵人,這樣的二分法在此次美國出兵阿富汗中最明顯,一些同情阿富汗處境者(難民、常年內戰、經濟赤貧)亦不得不屈服於美國的強大壓力。儘管美國宣稱其目標是為了消滅國際恐怖組織,但擺在眼前數百萬難民,以及每天都有許多人餓死,讓我們疑惑美國式的道德是否存在偏見。災民們的吶喊我們是否感受到?

由二元對立到統合

    二分法常造成對立,在衝突中形成主從關係,失敗者成為被壓迫的對象,電影中的「母體」與「人」即是一種對立的不平等關係。如果我們也以二分法來看世界,恐怕會造成以偏概全的危險,事情不是僅有黑白兩面而已,其間尚存有許多的灰色地帶。

    有些學者從辯正的角度來看二元對立,認為不平等是自然的現象,就如同獅子要獵殺小動物以生存的道理一樣,要競爭才有進步,依照演化的原理,獵食者與被獵食者彼此相互競爭而不斷的進化,兩者都越變越強。如果鳥類沒有天敵,其結果是喪失飛翔的功能,而只能在地上跑,這樣的觀點的確是事實,人類發展最快速的發明之一就是武器,正是因為人們對立衝突的結果。

    但我們也觀察到此觀點可能引發的巨大災難,前述「核子冬天」的恐懼,不正是美、蘇二元對立的產物?當時的雷根總統進一步矮化前蘇聯為「邪惡帝國」。一些維護動物權者常感嘆人類對待動物的極不「人道」,事實上用刀活生生的將牛砍死還並不是最痛苦的,如果我們了解牛在被眷養過程中的待遇,反而會將牛的被砍死,視為一種人道的解脫。筆者引用波伊曼所編的文章來證明人類將動物二元化與物化後的危險,〝在英國麻醉藥是必須的,除非動物非常年輕,但在美國,麻醉藥的使用並不普通。整個過程是把牲畜固定在地上,拿把刀劃破表皮,露出一睪丸,然後輪流抓每個睪丸,拿著它,弄斷連在上頭的腱,如果是上了年紀的動物,還必須用割的方式才弄得斷腱〞(陳瑞麟等,民86),這是其中之一而已,尚有眾多動物遭逢人時的悲慘鏡頭。

    解決的途徑就是跳脫二元對立的思考模式,嘗試在兩極端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加以統合以達到雙贏的目的,亦即中國人所謂的「天人合一」、泯除物、我的界線,結合所有的物種成為「生命共同體」。影片結局並未告訴我們是否人類獲得解放,也許「母體」與「救世主」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是否雙方能和平共存,以互利的共生取代破壞性的攻擊,也許人類與電腦可以透過溝通、協商找出一種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內爆」融合模式,人類可以自由的進出電腦,依自己的志願選擇虛擬實境的內容,以渲洩我們的潛意識,而電腦亦可以自在的與人類互動,將其潛能放射在與人類共同探索宇宙的星際之旅,不過這一切的一切只能建立在一個先決條件上:就是雙方都願意放棄各自的權威性格。